2015-03-29来源:江苏省国画院 阅读:0 |
姜永安 小时候见到长者们滚瓜烂熟地吟咏古句,就心生景仰,崇拜他们有学问。虽不解古人文辞的意境,却欢乐于字句的綺丽与雅致,抑扬有韵挺入耳。更觉得“陶谢”、“王孟”诗文里的“画面”好玩,不似我们这儿的生活,那些游手好闲的古人好像整日地在好山好水里溜弯儿,这些懵懂的想象早早便凝结成一种向往在心里沉积着。同时又疑惑,为啥这些世代敬赏的“游手好闲”,却常常成为老师和家长训责我们时的贬斥之语,因为“永不生锈的螺丝钉”才是我们的人生目标。“学好数、理、化,走遍天下都不怕”的时代,喜欢画画的小孩子更是背着“玩物丧志”的批注窃窃涂抹着隐蔽的快乐,这是我成长的时代对“闲”和“志”的训诂。时光荏苒、白驹过隙,喜欢画画的小孩子今天已近知天命的年纪,“玩物丧志”的涂抹也成了社会补益世道的“文化”和我名利兼收的“职业”,时间的力量刷新了太多的语义。 “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”。迅猛的“都市化”是今日中国陶醉的现代景观,奇幻的工业造物傲然地表征着人们极致的贪婪与精致的智力,我们把自然交换成冗余的产品,把生命交换成消费的机器,用“去人性化”的生存交换“人性化”的工具奢靡,就像卓别林《摩登时代》吃饭机的隐喻。今天我们生活在被“数、理、化”颠覆的世界,纵欲的科技无休止地暴殄天物,我们引以为豪的强大作为改变着自然,如今,自然却在嘲讽我们的自虐。把知识变为机器的力量时,同时又沦落为机器的玩偶。我们簇拥在都市,内心却异常孤独;我们奔驰在马路,而感觉却在消解。我们被城市的慌张与日常的平庸而淹没,我们默认城市日常的冗余与拘制,把关于精神的事儿弄成通俗和浮躁,似乎除了透支心力之外我们无法触摸到存在,为了逃避焦虑的身体,人们用不止的娱乐充塞耳目,试图把自己放空成一个躯壳,然而,却沦于另一种空虚。“久为劳生事,不学摄生道。”城市机器中一群不可生锈的“螺丝钉”,在默认异化中迷失。疲于奔命的狂欢后,我们成了一班无法入眠的现代症候群。 暮然回首阑珊处,重读那些古人的“游手好闲”,似乎明白些他们的心境,“仁者乐山,智者乐水”,那种闲散、闲情、闲晏、闲素、闲适的慢生活实是一种深邃的生命关怀,“闲”是诗意的栖居,是人与自然的亲昵,唯美而智睿。它在遥远处静默地看着时代的变幻与造就,以优雅淡然的神情俯视着追逐沉浮的人流。虽不是一种进取的人生,但却是精神的自在与安静。《景德传灯录》中僧问:“学人不据地时如何?”师云:“汝向什么处安身立命?”古人用云林隐逸抵抗事功逐求的纷扰,事利缠绕的现代人如何消释逐争的劳瘁与盲从。 于此,我向往林泉,苟且放眼零零落落的残山剩水,虽不能像古人般寓欢林溆,因为那永远是彼岸的情景了。倚在都市的窗,冥想古典的情境,画里也交集着这种在别处的暧昧。 我们这代生长在传统往现代颠簸的路上,二手的认知和想象的图景,现代还瞩望着,而传统却是个远远的背影,我们只近亦新亦旧的当下。我喜欢这当下,也幸遇了水墨的方式,可以让我独自去内省;独自去感受,独自地在窗里窗外矫揉着。独自是真实且重要的,它切入我的生活。我画现代人又画古代人,既为庸雅也为了某种关系,这种关系在窗里窗外流变着,于身心中参照着…… 我把人物画的方式视作为在画面上重构一个“身体”意义的过程,所谓重构是界别于模拟与想象的方法,这个画面上重构的他者虽源自某个个体的原形,但实质却是原形的变体,绘画必然地体现意图和阐释,因此这变体貌似伽达默尔的“视域融合”。变体表面上消解了个体的实指,而图式的效果意蕴凸显出来。意义则谓及这个身体形态的生命状况,或曰呈现某种“体候”。这些“体候”不关乎某个个体的心理叙事,而更倾向通过身体形态隐喻生命和其存在空间交织显出的状况。“体候”的指涉不同于一般意义的生活态度、精神特征之类的生命意象,他是身体形态连同生命“背景”融合而出的生命状况,这里不用言“精神状况”,是因“精神状况”通常被狭义地理解为心情与表情的肤浅叙事。 古人注重社会交互中建树人格姿态,以“仁”构建一种风仪,这是古代的人物画敞向我们的总体特征。尽管那些绘画中的主要显现为道德精英式的“形神”,亦即一种“应然”的体貌,然可以显见,生命状况的表征无疑是中国古代人物绘画的着眼。今天的人又是如何被社会构形的?“人”进入绘画图像的历史体现不同文化场域下成像意图的流变,近现代人文视野的进境无疑颠覆了传统人物画的主体形象及其样态,当人物画面向芸芸众生发动个体注视以来,“人”作为绘画对象的意义与意图随而重新给予。而今天水墨艺术家在其人物画中以不同的“体候”所表征出的多元形态,恰恰反映出意义与意图在画家主体意识中的加剧,生命状况的表现欲求也因之加深,这是前所未有的绘画景观。时代赋予我们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疑惑我们“身体”个体存在,身体在这个时代成了一个在手的问题。在当今科技与消费扩张的生活空间中,精神意义的身体在实证与交换中消解,人们不懈地将自己塑身成机器的构件和消费的商品,在镜对的自恋中更多地消受着焦虑与晕眩。生命的诗意在消费与技术的景观中消解,如何安置自己成为这个时代身体症候群的共同话题。我的这些作品是对他者的肖像,也是自写真,我们是共同在此的“常形”。一个人的“常形”亦即一个体像,这个体像表征生命存在的样态,一个“常形”即隐喻。生存中的人们是怎样在城市日常中现形的,人是如何被社会现实设置和淹没的,我试图把当代人精神与身体的关系看作是古代绘画“形神”语义的迁徙。看似焦虑或迷茫的“体候”,其背后是究诘生命状况的现代隐喻。王维曰:“夫画道之中,水墨最为上”,“水墨”以它特有的文化意蕴,与现代情景的身体姿态挣扎变奏出复杂而晦昧的精神意象。一个身体形态岂止表征某种生命状况的“体候”,也表征时代的“体候”,唯此当下,不复往昔。 责任编辑:王洁 |